洛夫诺缄默不语。
过了许久，才终于轻蔑笑道：
“这样的命运，也不见得很坏。”
他问女巫：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？”
“……”
密涅瓦女巫却只是惊讶地盯着洛夫诺：“此等命运对你来说，算不得极坏？”
“嘿……”
洛夫诺垂头笑道：“这你就不必管了。”
他伸手，向女巫勾一勾：“来。东西给我。”
“……”密涅瓦女巫凝视洛夫诺良久。
她将肥胖沉重的身子往旁挪一下，以便能坐的更舒服一些。这个女人伸手往衣服后抓了把，一顿，这才沉重地叹声道：“我猜，你是真的没怎么想过。即便抱负远大，可倘若理想的尽头是一场虚无——你，能承受得住么？”
“是否虚无。”洛夫诺道：“那由我说了算。”
他说：“我是不会相信这所谓命运的。我，只相信眼睛里的东西。现在，把你许诺给我的匕首——拿出来。”
密涅瓦女巫脸上的皱纹颤了颤。
她很缓慢地吞咽一下口水，再就是沉默着往袍子里摸索片刻，才从腰间摘出柄约莫二三十厘米长的，即便是刀鞘上也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短刀。
“你说女神亚莫兰提的世界将站在刀锋上？”
洛夫诺一抢，将那匕首夺入手中。
他略拉开刀鞘，却见似冰雪严酷的流光，在刀锋与刀身间溢淌。
“谢你吉言了。”
如此，他笑着向密涅瓦女巫施了一记亚莫兰提人的蹲礼。依旧笑着：“你在我这儿，还有哪些事可做？”
“……我会为人预测命运，会看看你们的部落，会吃喝，待到你婚礼结束时，才随商队离开此地。”（密涅瓦女巫）
“你说自己将死在前往亚莫兰提的路上？”
“是。”（密涅瓦女巫）
“一切皆是命中注定。谁都无法反抗命运。”（密涅瓦女巫）
“那倒有意思。”洛夫诺身子一晃，转身在床边坐下：“倘若每个人都被所谓的命运主宰，那活着不就是在既定的旅途上奔走吗？既然已知道了目的地。你说，人这一生还有何种意义可言？”
“……我。从未想过这种事。”密涅瓦女巫再次闭上眼睛。
她慢悠悠地将两只皱巴巴的手凑在一起，稍作合拢。
这个老巫婆慢悠悠地说：“我只是朝奉命运。”
“是么。”
洛夫诺扬了下眉毛。
他略显无聊地将手压在床单上，视线则稍有些寂寥的眺向窗外：“反正你很闲。”
他道：“我随便和你说，你随便听。可以？”
“……”密涅瓦女巫一言不发。
“我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。”
洛夫诺道：“不必你多讲。我是这儿的少族长，总有一天，等老头子死了，我将成为族长。我会为了部族的威望与外交，甚或是因为某个女孩长得好看而娶她。我将有很多很多老婆，包括部落的，外边的，亚莫兰提的，甚至是草原上的。我还会养很多很多情人，有很多很多的朋友，过很光辉很挥霍的生活。在我的治理下，阿伽索菲会一天比一天兴旺——这儿的人将越来越多。终有一日，我的部落或许会莅临于整个大丘陵之上。”
他笑笑，再扳着手指头：
“数之不尽的女人，价值连城的财宝，英勇无畏的战士，所有人的尊敬。这些。我将拥有这一切。我早已知晓——倘若世间有命运。这就是我的命运。”
“这是你为自己选的路？”密涅瓦女巫轻声发问。
习习凉风涌入房间。
一时间，空阔的屋中坠入了阴冷的沉寂。
洛夫诺轻轻敲动着手指，他笑：“嘿嘿……”
他将视线再次投向窗外：“到底是不是呢……”
……
良久。
“如果你所指的所谓命运确实存在。”
洛夫诺起身，缓步走向窗边，“那么，这便是我的命运了。”
他将手扶着窗沿，令视线抵在荒芜的石壁间，再难前进。
“密涅瓦女巫。你，有你自己的名字么？”
“……”女巫困惑地盯着他的后背。
半晌，“维斯妮卡。”
她慢声道：“我叫，维斯妮卡。”
“你的人生就快结束了。我离人生结束的那天还早得很！——但我想知道。你这一生。你在你漫长的一生中，足够幸福么？”
“……”（密涅瓦女巫）
老人深深地吸了口气，继而缓缓呼出：“很幸福啊。”
她说：“南岛是个美丽的大岛。我在岛上，度过了自己绝大部分的人生。每当有谁像你一样邀请女巫占卜时，我会独自带着随从，或是和同伴们一起乘船跨海赶往某处。我吃过精致美味的食物，见过各式各样或美妙或壮丽的风景，也看过太多世间的悲欢离合。我这一生，我，真的很满足啊……”
“……那么，你说。”（洛夫诺）
“为什么这样的你对人生如此满足。我却不同？”（洛夫诺）
男孩含笑注视着自己掌心的纹路：
“按说，我比你幸福得多。我有女人、有财富、有权力、有力量、有智慧、有同伴，我拥有着一切。”
他缓缓攥紧了拳头。
而老人，则枯兀地凝视着洛夫诺。
她眨眨眼，倒是无言。
“就连洛洛，也有她想要、想得到的东西。我却不同。我所谓的想得到，无非是不愿被别人得到。金色鬃毛？神秘蛋壳？呵。即便拿走它们，我心中的空洞，也难能填补丝毫。女巫，你知道吗？我想得到的东西，只需稍加努力就能得到。可我将失去的，即便我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……你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么？”
“……我看到了你的人生。”密涅瓦女巫再次低垂眸子：“但我不理解你的想法。”
“你不理解？哈，你当然不会理解！”
洛夫诺夸张地张开手臂，再在窗边走开：“亚莫兰提。亚莫兰提。你不认为这是件好事么？或许，你的预言是指我将成为它的大麻烦——倘若我真能成为刀。女神在上，那就让我成为刀吧！倘若这么做能让我的心脏燃烧起来的话，那就叫风暴肆虐吧！”
“可是——”
突然，他停住一切动作，以一个相当夸张的姿势，站在原处：
“憎恨？”
他又笑了。
这一遭，他笑得难能抑制：
“憎恨？你在说谁？我？”
他大笑道：“唯独这点你算错了！憎恨？那不可能！我从未憎恨过任何人。从未！”
……
…………
“我从来感受过的，只有纯粹的孤独，与平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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